來源:中評社 學者論美國大選 ,訪問美國華裔知名學者李成—

為何特郎普在選前操作中國問題沒有成功?
他在選前一再預測特郎普一定敗選!
[五路財神報]獨家即時報導—-
以下是中評社記者專訪李成的全文:
◎中評社:您怎麼看待這次美國大選的過程和結果,從您選前對媒體的採訪, 您一直認為特朗普會敗選,最後結果有沒有讓您驚訝的地方?您覺得“特朗普主義”未來對於美國社會和外交政策會產生什麼影響?
李成:首先我要講一個背景。不少人認為2016年希拉蕊會贏,結果特朗普贏了;這次他們認為特朗普會贏,結果拜登贏了。實際上這兩次我的預測都對了。
在特朗普2016年從共和黨提名出線的時候,我就認為特朗普很有可能贏,有兩大理由:
第一是因為當時我覺得,希拉蕊排擠桑德斯,在民主黨內造成了分裂。很多追隨桑德斯的年輕人沒有投票,有的甚至投特朗普的票,而這一次完全不一樣。
第二,上次特朗普會贏,我提出特朗普有“五反”:反腐敗、反精英、反全球化、反移民、反平權。這也是現在許多人以稱之為“特朗普主義”,主要就是民族主義、民粹主義,在種族和宗教問題上持保守立場。從這兩大原因出發,我上次認為特朗普很可能贏。
在特朗普2016年勝選的第二個月,我講過一句話:特朗普要麼可能成為美國最偉大的總統之一,要麼可能會失敗得非常淒慘,但不會介於兩者之間。
當時對特朗普抱有幻想,認為他的我行我素,大刀闊斧的執政風格可能會幫助改變美國內外政策的一些痼疾和偏頗。
特朗普執政初期在改善大國關係方面做了一些事情,當時也曾讓人感到樂觀。但是後來,他作為執政者,並沒有改變其競選綱領中極端的方面,而是繼續大力推行他的“五反”,因而既沒搞好與中國和俄羅斯的大國關係,也在美國國內造成很大撕裂。2019年以後,我認為特朗普會在美國國內造成很糟糕的局面,所以我相信特朗普這次會輸。
除了特朗普主觀原因之外,客觀上,民主黨此次非常團結,將此次選舉看作“公投之戰”;而共和黨高層則是分裂的,許多共和黨大咖都不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又走馬燈似地換將,與許多高官不合,更加劇共和黨精英與他離心離德。
特朗普也得罪了許多法律、媒體、軍隊、華爾街的精英。所以從4年前到今天,特朗普成也“反精英”,敗也“反精英”。
從民眾來看,此次拜登能獲勝,除了年輕人繼續大幅度地支持拜登之外,65歲以上老人、藍領工人、城郊居民這三大群體轉向,上次50%以上支持特朗普,這次50%以上支持拜登。

說到驚訝,我首先驚訝於,上次特朗普贏了,但總票數是6300萬,而此次他輸了,還得到7100多萬,多了800多萬。包括少數族裔投給他的比例有所提升。特朗普推崇“白人至上主義”,在新冠疫情、佛洛德事件、美國大選公正性等問題上,屢有驚人出格言論,挑動社會對立,讓人匪夷所思,但他還是得到7100多萬票,僅比拜登落後約500萬。這說明美國有多麼分裂!有民主黨人將這次選舉視為“光明與黑暗,正義對邪惡,科學和愚昧”之間的衝突,覺得沒有什麼調和餘地,但是不得不承認“特朗普主義”還存在。精英或許看不起特朗普的支持者,認為他們沒文化,是“腦殘”,但這些反精英的人群就是這麼叛逆,你越說我疫情中不戴口罩愚昧,我就偏不戴。這雖然讓人覺得驚訝,但逆反主義在美國社會是客觀存在的現象。
第二個讓我感到驚訝的是,特朗普在中國社交媒體那裡獲得的支援度。過去4年,中美關係急劇惡化,尤其是最近一兩年,惡化速度之快超乎想像。如果特朗普連任,他和他的極端“鷹派”團隊可能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不僅是已經在臺灣問題上做的那些,包括特朗普政府有意對中國實施“政權更迭”策略;在經濟上全面“脫鉤”;共和黨高層提出就新冠疫情向中國索賠;擬議禁止3億中國共產黨員及其家屬來美;將中國留學生都當作間諜來防等,這些動議都提出過,甚至已經在實施。不難想像北京對那些涉及中國核心利益的方面將會採取強硬的對抗。
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有那麼多中國國內意見領袖支持特朗普,希望他獲勝。有的人可能是帶著“零和”博弈的觀點,希望特朗普連任,把美國搞糟了,中國會得到好處。但問題在於,中國在過去兩年已經進入了一個漩渦,如果美方在臺灣等問題上繼續出手,中方一定會針鋒相對,最終結果就是戰爭。很多人沒有認真感受這種危險性。
◎中評社:那麼選前一般認為此次大選炒作中國議題,比誰對華更強硬,為何最後“中國牌”沒有打起來呢?
李成: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個是美國民眾對中國議題的興趣遠小於對新冠疫情、種族問題、經濟、醫療保障等議題的關注,中國議題在美國民眾關心議題的重要性可能排在第七、八位。
實際上,今年五、六月份時候,兩位候選人陣營曾經推出競選電視廣告,特朗普和拜登互相攻擊對方對中國軟弱或友好。當時他們有可能要推出中國議題,但是後來事情發生了變化,是因為他們意識到,尤其是拜登團隊意識到,首先,美國民眾對跟其他問題更關注;
第二,如果民主黨也將新冠疫情“甩鍋”中國,正好是落入了特朗普的圈套。不僅如此,拜登團隊還做出聲明,一個是批評特朗普對華政策是完全錯誤和失敗的;另一個說干涉美國選舉的不是來自於中國,而是來自於俄羅斯。
第三,美國民眾到底怎麼看中國,這個問題很難真切把握,民調對中國的負面情緒可能與民調時這個問題怎麼問有關。所以他們無法正確瞭解民眾的反應,中國議題太複雜了。副總統候選人辯論時,雙方都沒有直接回應主持人關於中國到底是競爭者、戰略對手、還是敵人的提問,並非他們沒準備,而是他們不知最後的落點和選民的反應。華盛頓精英對中國的情緒有一致性,那就是恐懼、不安和強硬,但還沒有對華戰略的共識。不僅是兩黨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共識,就是在共和黨高層對這個問題也沒有共識,包括特朗普團隊的對華強硬“四人幫”的許多言論,也遭到共和黨許多高層人士的批評。
我擔心中國很多人盲目得出結論,以為所有東西已經鐵板定釘了,所有美國人都是要以中國為敵。這是不準確的,也是有害的,如果真的這樣的話中美必有一戰了。但我始終認為,中國和美國要避免這樣的衝突,因為這是毀滅性的,這是沒有贏家的,就像基辛格博士近來所反覆強調的那樣。
◎中評社:主流媒體已經宣佈拜登勝選,特朗普不服輸,誓言要在法律上幹到底。那麼在最後官宣的不到兩個月時間內,會形成什麼樣的局面?特朗普看守政府在這兩個多月時間內,在中美關係方面會否有意外之舉?
李成:特朗普是想要轉移視線或者是搞一些矛盾糾紛,但是如果真的是他挑起事端,他得不到廣泛的支持,就像希望他認輸的勢力、不希望擦槍走火的勢力是一樣的,共和黨高層、整個法律體系、美國主流媒體、華爾街、民主黨、美國軍方等,都不會支持特朗普挑起意外事端。實際上他的牌是不多的,是非常有限的。我不能夠講絕對不可能,但是中國人當時對於“十月驚奇”的擔憂被誇大了,對於今後幾個月發生“驚奇”的可能性也不要誇大,主要是由於目前對特朗普的限制力量很強。
我說的是人為製造“驚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真正的偶然事件的可能性無法完全排除。如果不是人為製造,而是偶然意外事件,可能造成很多人義憤填膺,必須馬上處理。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因為中方也會有一定的克制。
在中美關係上會否發生意外,跟特朗普在國內選舉翻盤是一樣的。有沒有可能性?當然有。可能性大不大?不大。因為有很多的限制,所以實際上在選舉日後第二天,當4個州翻藍以後,拜登獲勝已成定局,不僅對民主黨,而且對各界精英而言,大選已經結束,即使還沒正式宣佈。
◎中評社:拜登勝選,若順利執政,對於中美關係來說,會帶來什麼樣的轉機?
李成:本來美中關係已經急劇惡化了,再往“政權更迭”和臺灣問題上打,這就是在走向戰爭。那麼拜登勝選是不是至少在短時間內給了一個避免走向戰爭的機會?我不能說絕對的事情。中美關係過去兩年已經到了絕對非常糟糕的地步,但是不是已經到底了?到底就是戰爭,還沒有。所以覺得一切都是註定的“宿命論”是不負責任的,畢竟還有機會,中美關係需要雙方認真經營。
不能說拜登上來以後,反對中美脫鉤的人士就變得很樂觀,就歡欣鼓舞。這裡邊要雙方互動,因為美國對拜登也有很多限制,確實在人權問題上,在加強同盟關係上,中國是會面臨壓力,但這是不一樣的壓力,其性質是不一樣的。如果一味簡單化地看美國,我覺得可能會失去兩國關係改善的機會。要瞭解美國分裂的原因,其價值觀念的衝撞,不能一概而論。如果帶著功利主義的想法,不能夠換位思考,不能夠看到它的複雜性,最終還是會把本來能夠抓住機會的給丟失了。
我認為,中美雙方應當抓住此次機會,重新評估過去幾年相互間的政策和舉措,重新整理互相打交道的思路與方式,爭取和推動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係轉危為安,走向緩和。
◎中評社:雙方要想抓住這種中美關係的轉機,您會給出什麼樣的具體建議?
李成:今後兩個星期,我和我的同事會有很多文章和簡報出來,給拜登過渡政府提建議。我覺得最主要的建議就是強調“國際公共利益”,扭轉以前“損人不利己”的一些政策,改變危險的遊戲。其次,不能只通過經濟途徑來促進,因為完全通過經濟的途徑,會被很多美國人認為只是代表了華爾街,代表富裕的20%人,這會帶來很大的反彈。經貿還只是“壓艙石”,但不是“驅動器”,“驅動器”是“國際公共利益”。
拜登前幾天已經宣佈他的4大優先議題:第一,新冠疫情,包括防疫和疫苗,第二是美國經濟的恢復,第三個是處理種族矛盾,第四個是應對氣候變化。這四大優先中有三個是與中國有關的“國際公共利益”,這裡有很多尋求合作的迴旋餘地,但需要從新的視角來看待。
我認為,雙方當務之急應當恢復公共衛生的對話和合作;恢復應對氣候變化的合作;建立危機管控機制。奧巴馬時期,中美雙方有105個對話機制,到特朗普前兩年只剩下4個,現在幾乎一個都沒有。應當重新建立對話機制。